明天,我會接受第一個榮譽校友的稱謂,來自於基隆市中正國中。以下是我可能在明天會說的話:
「我從來沒想過,今天會站在這個地方,成為母校的榮譽校友,我只是個和平島漁村長大的孩子,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,家境一般、就讀國小一般、沒有補習,就是一個在海邊長大的孩子而已。
不過,我在十二歲那一年,進入了這個學校,開始我悲慘的三年,以及人生很大的轉捩點。
在這個場合裡,說進入這個學校很悲慘,大概是很政治不正確的事情。但對我而言,這確實是人生中很特殊的事件,因為我進入了所謂的「民俗體育班」,也就是以練習民俗體育為名,行菁英升學之實的班級。這個班級所進來的學生,除了我以外,大概是基隆市成績最優秀、家庭背景很好、能力也最強的孩子。他們有些人在小學就已經可以跟外國人進行英文對話、學過各種才藝,而我,就是一個普通與平凡的孩子而已。
所以,因為我媽幫我報名考試,我僥倖的以吊車尾的名次進入這個班級,以後的成績也不好,即使我再怎麼努力,也只是盤旋在十五到二十名上下,偶爾會進入前十名。可是我爸對我的期望不一樣,他希望我可以維持國小的優秀成績,根本不知道這個班級裡面,充斥著各種優等生,我很難跟他們競爭。
我過得很痛苦。於是,我開始作弊。我作弊的方式很特別,有智慧型犯罪的味道。我不做小抄,也不翻書。我總是規規矩矩的考完試,發成績單之後,把第五名的格子跟我是第十五名的格子用刀片割下來互調,拿這張新的成績單影印後回家交差。 不過,還是被老師發現。我被狠狠的打了一頓,老師還威脅我要把我調離這個班。
何止要把我調離這個班級?坦白說,當年的同儕壓力,才是真正的可怕。對同學來說,我的品行不好、成績不好、家境不好、體能不好,不欺負這個人都不好意思了。
霸凌,最可怕的不是毆打,而是有意的排擠與忽視。同學看你就像是瘟神,避之唯恐不及。當中印象最深刻的事情,大概就是當大家在寫畢業紀念冊時,一個自己以為最親密的朋友,在別人的卡片上寫著,「呂秋遠其實是我最討厭的人。」無意中看到這張卡片以後,我只能沈默,這是我第一次知道臉上火辣的恥辱感是什麼。
那又如何呢?三年畢業後,考上建國中學,接著進入政治大學、台灣大學,拿到了幾個碩士與博士,當了律師。僥倖成名以後,偶爾作夢還會想起國中時不同的老師對我的羞辱、眾多的同學對我的排擠,有時候我會問我自己,我還會在意嗎?
我當然在意啊!那是我最悲慘的少年時光,沒人愛我,成就感低落。如果往後的日子裡一不小心失足,我可能就會墜入萬丈深淵,永不見天日。我之所以還能在這裡笑著寫文章,是因為現在我是社會中的所謂「優勢者」。但是,如果我不是,我還能夠在這裡談笑風生的論過去嗎?說不定我會找三百個理由,辯解我自己,為什麼我在國中被霸凌以後,就一蹶不振。
我需要在意嗎?不用啊!因為我活下來了。後來我開始感謝過去那一段經驗,如果不是如此,我永遠沒辦法體會,弱勢者在面臨孤立無援時,會有多難過。我會捨不得看到別人掉眼淚,因為我曾經如此倉皇失措的找不到方向,以為自己沒有資格活在這個世界上。我不是生來就是強者,而是慢慢的知道,真正的強悍,是隱藏在溫柔之中的。
我是凡人,非常平凡的孩子。我會犯錯、會白目,我的看法不會總是對的,我也不會想強求別人跟我一樣。但是我知道,透過不斷的修正,人就會更好。我做過的荒唐事,不會比別人少一件,只是運氣好,讓我有機會一直站起來而已。如此一來,我還需要記得什麼?我還能夠自在的呼吸、心跳,還能夠利用自己的天賦幫助別人,不就已經是上天給我的回報,我還去記得那些陳年舊事做什麼?
所以我學著感謝那些曾經對我丟過石頭的人,因為如果不是如此,湖面上不會泛起美麗的漣漪。
我希望各位學弟妹,永遠要記得,你們可以有選擇,可以選擇成為一個好人,這個好人,不是很有成就的人,而是找到自己的天賦,發揮自己善良的本性,照顧好自己與身邊的人。你現在或許很悲傷、很無力,但是要相信,這世界給我們最好的禮物就是,只要你不放棄自己,就會有好轉的機會。
我一點也不傑出,只是個平凡人而已,如果真要說,我今天可以上台的理由,大概就是這個學校曾經差點不要我,但我卻成為所謂的傑出校友。
最後,我要感謝林永芬老師,沒有她當時對我作文能力的鼓勵,我大概不會有臉書上27萬人的追蹤。我一直很尊敬她,謝謝她沒有放棄我。
傑出是可以選擇的,而善良是上天給我們的唯一禮物,讓我們一起堅持下去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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